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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前承 ep.02:磨刀霍霍向豬羊)

2008 年 10 月 20 日。對我而言生命中不能忘記的一個日子。

從這一天起,為期 335 天的兵役試煉終於就要開始。

 * * *

記得那天毫無意外地是個好天氣。報到的規定時間是 0800-1700,說起來還不算短,所以在參酌許多情報之後,我決定約 1400-1500 左右抵達營區就好。就跟沒有人會想把自己趕快送進地獄是一樣的道理,我可沒有熱血到迫不及待想要成為「男人中的男人」。再說,一大早就去報到是想要做什麼?準備出公差和做打飯班嗎?

於是當天的行程大概是這樣的:1000 出發→1100 到南投中寮的山上休息 (家裡買的地)→1200 午餐→1400 繼續上路→1500 抵達嘉義中坑營區。全程當然是家中老小一行陪同。

天氣有點悶熱。一個大大的登山背包,裡面除了裝著許多 PTT 軍旅板上建議攜帶的物品,似乎也裝著許多難以名狀的憂慮與不安。一個人離開家在外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──至少四年的台北求學生活經驗在當時並不算遙遠;然而進去當兵又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。傳說中繪聲繪影的軍旅故事,讓那段無法自由的日子更添許多令人生畏的色彩。營舍環境會很糟嗎?長官會很兇暴嗎?會不會被志願役的欺負?體能負荷得了嗎?躺在樹蔭下小憩,有形無形的問題仍在腦袋中旋轉,頭上綠葉盈盈的老茄苳也給不了任何答案。

吃完午餐繼續上路,拿著入營通知單按圖索驥地沿著中二高南下,在大林交流道匯出到普通縣道。窗外的風景變成台灣南部傳統的鄉村景觀,除了少數臨路的低矮透天厝外,剩下的就是青青綠綠的農田或果林。

「感覺好鄉下的地方啊。」心中暗想。果然營區都是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嗎?

話雖如此,營區本身其實並不難找。不知是怕很多家長找不到路或有其他考量,一下高速公路就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「往中坑營區」指示牌,要人不小心走錯路都有點難 (相較之下入營通知單的地圖實在是語焉不詳)。現在回頭想想,還真有點可笑:國防部對自己人總是三令五申,說不能暴露營區番號或軍事機密云云;但對民間卻可以毫不保留,開門見山地指引營區位置,這其中的「差別待遇」,上面的人有沒有自己仔細想過呢?

離開縣道,轉進更小的鄉間道路,彎了不知幾個彎後,我們終於看到了似乎是營區外牆的東西──同時還有一列看不到盡頭的車陣長龍。要送孩子入伍的家長們,彷彿是說好了似的,全都擠在這個時段把孩子送到營區來。在緩慢前行的車陣兩旁,也有大概是自己坐公車到附近,然後再慢慢走進去的弟兄。背上背著輕便的包包,有些人早已理了一個大光頭,也有人只是先剪得比較短些;但不管如何,總是讓人打從心裡覺得「啊,果然是要去當兵」的樣子。

對照狠不下心來理平頭髮,還有不知為何帶著一個超大登山包的我,再次感覺自己實在是個笨蛋。

排了約莫 20~30 分左右,車子終於緩緩開到了中坑營區門口──這也代表正式分離的時候到了。

很真實,卻又很不真實的情景,讓我不由得勾起四年前剛到台大唸書的記憶。再一次,我必須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,而這次沒有人可以幫我,一切都必須靠自己去碰撞、學習──然後生活。

 * * *

踏進了那道分隔兩個世界的大門,很快找到報到的地點,簡單地驗證過身分後,我們這一梯同為政戰預士的新兵就被帶去領裝備和填資料。簡單來說,這個時候幾乎還不會有什麼真正進到軍營裡的感覺,因為裡面的志願役大致上都還不會對我們這些「渾身菜味」的新兵大呼小叫 (當然,也可能因為我們是預備士官,所以跟普通的大頭兵受到的待遇不同)。充其量是像下面這種情況:

 

志願役:「報身分證字號。」

某新兵:「B1XXXXXXXX。」

志願役:「你的身分證呢?你有看著報嗎?」

某新兵:「有啊。」(亮出身分證,但心裡暗想都背得滾瓜爛熟了幹嘛還要看著報)

志願役:「役別。」

某新兵:「呃...常備役乙等。」

志願役:「常備役你個頭!乙等就乙等還什麼常備役!」

某新兵:「......」

 

好啦,我承認這個新兵就是我。

不過從上面的短短對話就可以看出,志願役的弟兄們脾氣都不太好、一根腸子通到底 (講難聽點是死腦筋)、不喜歡別人有他們預想外的反應。

至於領裝備的部分,基本上沒什麼大問題。除了某些太老太舊甚至根本壞掉之外,每個人的手裡至少都會有一套裝備 (汗)。

填完資料領完裝備換好公發的運動服,連上的教育班長看時間差不多了,趁著空檔帶著我們去營站 (即軍中的福利社) 採購日用品。講得好聽是採購,其實感覺比較像是難民「搶購」。為了控制不斷殺到營站來的各營各連人馬,所以必須採取「管制入場」的方式,每次約只放 20 位新兵進入輪流購買。買的時間實際上也很短,約 5 分鐘左右,很多人幾乎是看到什麼就抓什麼。

唉,在那種未來一切茫茫未知的肅殺氣氛下,要理性地判斷哪些該買哪些不該買也是很困難的。

買完了東西,回到連集合場把東西全部放好,在教育班長的一聲令下,所有人又被拉去「落髮」。

落髮大概是所有新兵的報到過程中,最具儀式性的一個象徵。透過被毫無保留地剃成一個大光頭 (這也許是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),完完全全地區分出「當兵前」和「當兵中」的決定性差距。在平常,也許你可能因為不小心失戀或失敗後力圖振作而考慮理個光頭,但那終究需要一點過於常人的勇氣;但當兵的理光頭不需要。你只需要做好成為一個軍人的準備,然後不管你喜歡或不喜歡,三千煩惱絲就這樣紛然墜落,喀嚓喀嚓。

關於來幫我們這些新兵剪頭髮的「髮婆」(也有人稱髮姐,不過通常...),總有頗多人喜歡說三道四一番。網路上一般性的評語,不外乎像「剪法很粗暴」「刀子不利勾到頭髮很痛」「態度很糟」之類的負面評價居多。但仔細想想,你本來就是要剃光頭了,還嫌什麼剪法粗不粗暴?人家來營區,一天可能要剪上百顆頭,你想她有可能輕輕柔柔幫你慢慢剪嗎?人家剪你一顆頭,大概只能拿 20~30 元,你期望她剪完後還幫你仔細擦乾淨、上痱子粉、然後說「謝謝,歡迎下次再來」?

醒醒吧,孩子,這裡是軍隊。而且還是最低階最低階的「菜鳥訓練中心」。

但至少我是覺得沒有像傳說中聽起來的那麼糟啦。剪的過程算是很快,也沒有剪掉什麼不該剪的東西 (汗)。

不過如果你要問我剃光頭之後,看起來感覺怎麼樣的話...

只有一句話:醜爆了

之後有幾個長官看到我識別證的大頭照,挖苦我看起來活像是兇殺惡煞的屠夫逃犯,這顆可恨的大光頭絕對要負非常大的責任。

 * * *

好不容易所有人剪完頭髮,天色已暗。班長把全連又帶回集合場,值星官決定開始用晚餐。當天所有新兵都還在狀況外,自然是不可能帶進餐廳打飯菜用餐了,所以基本上都是各連在各自的集合場上吃便當。

這全連 160 幾個便當是誰打好的,老實說我現在已經不記得了。但唯一記得很清楚的是,那大概是我這一生到目前為止,吃過最難吃的便當。

飯又爛又黏,菜也是煮得糊糊的,主菜雞腿還油膩得有一股腥味。

平常這種東西基本上應該是要丟垃圾桶的,可是那天晚上我還是硬著頭皮吃完了。不可思議。

然而這還只是開始而已。等到之後正式進餐廳的時候,還有更多讓人「面有難色」的菜色要端上桌來......後面幾篇有機會的話再跟大家分享。

總之,吃完真的很難吃的便當,全連很快又開始動起來了。量鞋子尺碼、領迷彩膠鞋和「小白豹」運動鞋、分班 (考量到班面整齊和懇親假時的小組聯繫方便,基本上是按身高高矮和戶籍地分,不過到後來根本也都亂掉),反正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有,一堆人就在連集合場和幾幢營舍之間跑來跑去,弄得暈頭轉向;教育班長大概也累了,脾氣感覺越來越不好。在分班的時候我還被教育班長小電了一下,說我在後面嘻皮笑臉的......

冤枉啊大人,我的臉本來就長得比較有喜感,這絕對不是我的錯啊!

(話說「有喜感」這可不是我自己講的喔,是去受政戰分科訓時我們的大隊輔導長對我的評語)

就這樣,全連東搞西搞弄到了將近 2200,也就是國軍規定的就寢時間。突然間,值星官這樣說了:

「現在開始上樓分床位,所有人拿好行李按號碼順序排好,10 分鐘後床上躺平就寢完畢!」

嗄?

然後就看到一堆人拉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塞爆了窄小的樓梯。我忘了中間的詳細過程是如何,只覺得自己最後竟然沒被人潮衝散,還能成功「爬」到寢室前的走廊實在是個奇蹟。

 * * *

全身汗流浹背也沒時間洗澡,躺在悶熱的上鋪,精神已經疲憊到一個極限,卻輾轉反側,難以入睡。

心裡哀想著:難道這就是所謂當兵的磨練嗎?

在柳營的第一夜,菜鳥徹夜未眠。

 

(ep.03 完.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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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沐丘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